尧乐娃子传闻录（一）——张仁幹

引 述

   提起尧乐娃子,60岁以上的哈密老户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还在20世纪的20年代，尧乐娃子就在哈密崭露头角，从30年代到1950年尧乐娃子叛逃为止,前后30多年，尧乐娃子一直是哈密一个显要的风云人物。现在虽然已经过去四五十年了，关于尧乐娃子的传闻轶事却仍是地上①人茶余饭后的一个重要谈料。笔者有幸参加哈密市民间文学集成工作 ,在普查搜集蕴藏在民众中民间文学瑰宝时,关于尧乐娃子这些传闻轶事也被一并收录上来了。笔者将这些传闻轶事按内容分题目辑录成文，起个题目叫《尧乐娃子传闻录》。之所以叫做“传闻录”,一是因为它确实是民间口碑相传的轶事轶闻；二因所辑之事均未经过考证,以“传闻”名之，即可区别于“正史”。既是“传闻”,就非“正史”。所以说既不能作为某件史事定论之依据,也不牵扯对某人某事的肯定或否定。所录之事只是民众茶余饭后之谈料,其中人事错位、夸大其词、捕风捉影等等都是难免的。尽管可能产生上述问题,但也并不影响“传闻”之价值,因为它在民众中口碑相传是客观的真实的,“无风不起浪”,“凡果必有因”,所以尽管它只是一篇“传闻”,而且又是民间文学, 属相“下里巴”,但它仍然不失自身的价值,所以笔者还是大胆地将它公诸于世。
   这是笔者说在正文之前的话,似乎并不是多余的.

作者

①地上：方言。意即农村、乡下。

路生子  依先木命归西天

   在清朝光绪年间,新疆南疆的地方头目造反。传报快马,接力递送,很快就报到了大清王朝的统治中心,光绪皇帝龙颜大怒,立即派兵镇压。就在清军收复南疆,降服叛乱,班师凯旋的时候,一个姓吕的士兵双眼发炎,眼泡子肿得像个核桃,疼痛难忍,行走不得,当官的没有办法,就给他丢了一些钱,暂留在喀什养病。半个月后,这个士兵的眼病好了,可大部队已经走远了,新疆幅员广大,人口稀少,有时走上三几天,还是只见戈壁不见人家,他姓吕的一个人怎么去追赶部队呢？反正吃粮①是个苦,留在异地他乡也是一个苦,与其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地去追赶部队,还不如就在当地帮人家干点零活,混碗饭吃,无拘无束,不焦不愁,说不定比吃粮还活得自在呢!就这样,这个姓吕的士兵就在喀什落了户。
   这个姓吕的的人很年轻,身强力壮,干活勤快,脑子又活,不长时间,他不仅和当地的群众混熟了,而且还学会了一口纯熟的维语。司马义家打个土块,玉努斯家垒个尕房房,他从不说二话,说干就干,就像跟自家干活一样,一天到晚不释闲②。日子长了,他积攒了一些钱。攒了钱,他的脑子就盘算开了,把钱存着,是个死钱,不如买头毛驴,一可帮人家驮运个东西,挣个脚力钱;二可顺便做点小本生意,贩卖一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杂货,虽不能大进大出地发迹,但也确能以钱滚钱,总比单一地打零工干杂活要来得活便,挣得丰厚。主意打定,说干就干,他就先买了一头毛驴。因为攒的钱毕竟有限,买了毛驴后,所剩无几,做生意的本钱就不够了。他决定先靠毛驴搞运输,挣个脚力钱,攒够了钱再做生意。因为姓吕,人们都叫他吕脚夫。那个年代,没有汽车,也没有胶轮马车,在新疆长途贩运,主要靠畜力运输,最好是骆驼,第二是马,第三才是毛驴,民间歌谣“拉骆驼”就是产生在那个年代。吕脚夫虽然只有一头毛驴,但他勤快,力气又大,因为是当下兵的,特别能吃苦,所以很受大户人家畜力运输队的欢迎,货源倒也充裕。
   畜力运输,长年行走在浩瀚的戈壁上,有时三五天也不见个人家,所以唱起了乱弹③,吼起了新疆小曲子,嘴上是从来没个管头的。脚夫之间,本身就爱起个浑名,叫个绰号,以此来逗闹取乐,加上新疆人的口音,吕驴不分,日子一长,吕脚夫就叫成驴脚夫了,吕脚夫人也随和,吕脚夫也罢,驴脚夫也好,反正你叫他什么,他就答应什么。日子久了,人们只知道有个驴脚夫,却不知道驴脚夫是姓吕的,更不知道驴脚夫的真实姓名了。
   驴脚夫头脑聪颖,很有心计,每次出门跑脚力,他都留心沿途小杂货的价钱和紧俏状况,到迪化、古城等地,看见合适的东西就买一些带回来,在跑脚力的空档里,就带着杂货,赶着毛驴去串乡。经验是在实践中积累的,驴脚夫很快就摸透了小杂货的行情, 什么绣花针呀、绣花线呀、染料呀、花椒姜皮子之类的调料呀、茶叶呀、桃核雕品呀,以及银项链、银耳环、小手镯之类的便宜手饰等等,都很受户家④人的欢迎。驴脚夫是个闲不住的人,有货运了就去当脚夫,没货运了就去当货郎串乡。慢慢地,驴脚夫的日子不仅殷实起来,就连和当地人的关系也更加融和了。
   有个老汉名叫吾守尔米拉甫,生了个女儿起名叫吉乃斯汗,不幸老婆得病去世,老汉单身拉扯着女儿。吉乃斯汗天生丽质,脸蛋白皙俊俏,身材苗条,能歌善舞,性格开朗,爱说爱唱,一双手又灵巧,总爱绣个花描个朵的。每次驴脚夫来串乡卖货,她总要买些针呀线呀什么的,一来一往,吉乃斯汗和驴脚夫就混熟了。维吾尔族人一向好客,加上吾守尔米拉甫也是当地老户人家,日子也还算殷实,不免常留驴脚夫喝碗奶茶吃个馕什么的。驴脚夫也经常送些核桃雕品、梳子、头饰之类的小礼品给吉乃斯汗。日子一久,驴脚夫成了吾守尔米拉甫家的常客。吉乃斯汗也觉得和驴脚夫说得来,对驴脚夫也特别殷勤,驴脚夫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人家,人厚道,待人又热情,来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一次,驴脚夫的货快卖完了,还没等到脚力活,驴脚夫闲的慌,决定专门跑一趟迪化⑤,采购一些货。那个时候的新疆,因为行商主要靠畜力运输,所以沿途到处都是骡马店。驴脚夫头一天投入客店住下,人还不乏,吃了晚饭没事,就在戈壁上闲溜达。正踏着月光,悠闲地溜着,心里盘算着货源和品种,忽然看见一只狐狸从身边闪过,迅速地向前边跑去。驴脚夫本能地一愣,认出是只狐狸,心想如果捉住的话,或许还能卖几个钱呢,所以跟后就撵⑥。年轻人嘛,腿脚灵便,狐狸跑的快,他也撵的紧,狐狸被追急了,一头钻进了一个洞洞里。驴脚夫不管三七二十一,堵住洞口就扒。扒的扒的,扒出一截截毛绳,戈壁上哪来的毛绳？驴脚夫觉得新奇,扒的更卖劲了。连扒带刨,结果刨出一个皮口袋。一提,沉甸甸的,解开一看,袋里全是金银珠宝。驴脚夫高兴坏了,就是当一辈子驴脚夫,卖一辈子杂货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呀!他把皮口袋重新埋好,做上记号。驴脚夫回到客栈对老板说：“早晨走的匆忙,货单忘了带,决定连夜返回去拿货单子。”因为常来常往,老板也不生疑。驴脚夫毛驴一赶,从戈壁上把口袋一提,连夜往回走。
   驴脚夫上了路,才想到这么多的金银财宝,自己又没个像样的家,拿回去放在哪儿呢？驴脚夫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吾守尔米拉甫人厚道,只有吉乃斯汗靠得住,只有把这批金银珠宝交给吉乃斯汗保管他才能放心。驴脚夫打定了主意,连夜赶回吾守尔米拉甫家,悄悄地将珠宝交给吉乃斯汗,还将珠宝的来龙去脉,“竹筒倒豆子——— 一粒不留”地道给了吉乃斯汗。
   吉乃斯汗是个女孩家,本来就觉得驴脚夫厚道勤快,生有爱慕之心,现在驴脚夫竟把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了她,又把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全部托付给她,越发觉得驴脚夫对自己好,所以对驴脚夫也就越发亲近。世人常说“情是百事通,情深万事成”,吉乃斯汗和驴脚夫不知不觉地相爱了。五六个月以后,吉乃斯汗竟然怀了娃。
   吾守尔米拉甫家只有父女两人,吉乃斯汗的肚子渐渐大了,哪还能瞒得住吾守尔米拉甫的一双眼睛!吾守尔米拉甫终于发现了。老伴死后,他拉扯着吉乃斯汗十几年,把对老伴的思念全部倾注在吉乃斯汗身上,现在吉乃斯汗未婚先孕,给他脸上抹了黑,老汉怎么能不生气呢？他鞭打了吉乃斯汗,把吉乃斯汗关了起来。打是打,骂是骂,但他毕竟只有吉乃斯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阵暴怒之后,冷静下来,也觉得无可奈何,这是老伴留给他的唯一宝贝疙瘩,现在生米已成熟饭,还能把她怎么样？加上驴脚夫人又实在,自已也喜欢,就决定把驴脚夫招为养老女婿,叫驴脚夫加入伊斯兰教,对其进行入教洗礼,起个维语名字叫依先木克奇,意即驴脚夫。
   吉乃斯汗和依先木克奇结婚以后,仅有两三个月,吉乃斯汗就快临产了。左邻右舍难免说三道四的,吾守尔米拉甫觉得面子下不来,决定将女儿送到迪化亲戚家生产。谁知路途遥远,毛驴车又慢,一路颠簸,在半路上吉乃斯汗就生产了。
   吉乃斯汗生了个胖小子,起名叫做尧乐娃子,意即路上生下的孩子。依先木克奇得了儿子,生命有了延续,家族有了香火,生活更加有了希望,那个高兴劲呀是他当兵时得了赏银所远远不能相比的。依先木克奇觉得他这一生的幸福都是吉乃斯汗给他带来的,所以对吉乃斯汗更加照顾备至、疼爱至极了。世界上的事总是两重性的,危难中经常会有希望,幸福中经常包藏着祸星。就在依先木克奇为得宠子而高兴至极的时候,谁知他只顾护理吉乃斯汗,无暇顾及自已,加上一路辛劳,不慎受了风寒。那个年月,缺医少药,又在半路上,到哪儿去找医生看病呢？依先木克奇一直高烧不止,久病不起,不久竟然一命归天了。
   依先木克奇虽然丢下了吉乃斯汗,但却给吉乃斯汗留下了丰厚的家产,也给吉乃斯汗留下了一条后代根根尧乐娃子。依先木克奇走了,吉乃斯汗悲痛欲绝,她是一朵初放的鲜花,咋能经受得住严霜这么无情的打击呢?她抱着刚满月的尧乐娃子,没命地嚎哭着,新婚没有几个月,她就成了寡妇,尧乐娃子刚刚满月,就成了个孤儿,她咋能不伤心呢?!当地的穆斯林们帮她埋藏了依先木克奇,她冷静了下来,琢磨着下一步的日月。她,吉乃斯汗,年龄还不到二十岁,天生丽质,再嫁个丈夫,也绝不会比跟上依先木克奇的日子差,但她太爱依先木克奇了,她怎能丢下依先木克奇的后代根根子而去嫁人呢?她决心要将尧乐娃子抓养大,决心要让依先木克奇永远活在她的心灵里,她要将依先木克奇给她的爱全部倾注给依先木克奇的后代根子尧乐娃子身上,要让这个世界上再长出个依先木克奇来。
   吉乃斯汗抱着襁褓中的尧乐娃子,向人生这个苦海里闯去,等待她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她自已也不知道。


①吃粮：方言。指当兵。
②不释闲：方言。不闲着。
③乱弹：秦腔。
④户家：1、农民、泛指乡下人。2、农民自称。
⑤迪化：今乌鲁木齐。
⑥撵：方言。追赶的意思。